母亲的月亮巴巴

小时候过中秋节，家乡人都说吃月亮巴巴，或者说吃巴巴，长大一些后才知道是吃月饼。月亮巴巴都是纯手工做的，表面凹凸粗糙，甚至有些生裂，不管是甜的咸的，吃起来却是原汁原味。记忆中最上口的还是母亲烙的月亮巴巴，甜脆糯软，满口生津。

读小学，村里来了一个卖付食的瘦高个子老头，挑着竹编箩筐担子，里面有白糖和豆沙两个口味的月亮巴巴。母亲看到我嘴馋，用大米换了一个给我吃，外面用红纸包裹着，纸面上印着嫦娥奔月的一幅图案,衣袂飘飘，眉目素雅 。打开纸层，红色的饼皮脆酥酥的，上面还散落着白色或黑色的芝麻，馅儿甜中带咸，吃起来美滋滋的。母亲说，换一个月亮巴巴的粮食够一家人吃上一天，真不划算呢，还是自己做节省。母亲向别人讨教烙月亮巴巴的诀窍，心灵手巧，很快就学会“出师”。母亲做的月亮巴巴大小不一，从拳头大小到碗口大小都有；形状不同，有的上面雕着一个寿字或者福字，有的上面捏几道花纹，像一件工艺品似的。母亲烙的月亮巴巴味道多样，有芝麻味的、红枣味的、板栗味的、南瓜味的……每年农历七月十五过后，家乡人挂在嘴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烙月亮巴巴，我们听着就像过年要穿新衣服一样开心。母亲首先开始炒制果仁、花生、瓜子，我们将炒熟的花生去皮、瓜子去壳，把核桃砸好后炒核桃仁、板栗，最后，把瓜子仁、花生仁、芝麻、核桃、板栗与白糖、猪油捣碎搅拌成馅儿。这时，家中的大小木盆、桶都派上用场，这个盆里面装着白面、那个桶里面装着芝麻油。母亲先将鸡蛋和油和到白面里左右揉匀，抓起一小团压平，放在案板上摆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圆饼，在圆饼中间挖个窟窿把馅儿填进去，再缓缓地放入一个平坦的厚铁锅里。铁锅下面烧着柴火，圆饼在铁锅中不断翻腾挪动，母亲手脚麻利地一边翻动刷油，一边控制柴火，不急不躁，圆饼起锅时再沾上一点蜂蜜，皮儿又酥又脆，馅儿又香又甜。当圆饼还在锅里时，香味就弥漫开来了，满屋子或满院子都是香气。我们双眼盯着圆饼，不停地咽着口水。母亲就会先取出一个，掰开分给我们姐弟几个尝尝，问我们：“上口不上口？”我们异口同声地说：“上口！上口！”母亲乐得脸上开了花。

一天放学回家，我提着篮子帮母亲到田间寻猪草，跑了很远的山路，天漆黑了才回到家里，肚子饿得咕咕叫，想吃一小块月亮巴巴。母亲一脸严肃地说：做好的月亮巴巴收拾起来了，在没有拜月（祭拜月神）前，就不能随便乱吃的，吃了就是对天神不敬。我急得躺在地方哇哇大哭起来，母亲也没搭理我。

中秋节晚上，月出苍穹，天边星辰悄然伴聚，月亮像一位含羞的少女，露出羞涩的脸庞，半遮半掩的爬上树梢。母亲搬出一张四方木桌子，放在院子中央，桌子上摆上好几样月亮巴巴，还有几样小水果，毕恭毕敬地对着月亮磕头，祈求福佑。母亲再端上事先炒好的菜，对着供桌给我们家的祖先磕头。敬拜完毕，一家人才围着桌子坐下来吃月亮巴巴，喝着糯米酒。这时，母亲讲起嫦娥奔月亽传说。从前，天上有十个太阳，晒的植物没法生长，人们渐渐死去。有一天，有个叫后羿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，拿起神弓，向大山跑去，他神力十足，一下子射下了九个太阳，并且留了一个太阳上升下降，给人类造福，渐渐的，人们全知道了这件事，所以皇上就把他的女儿嫦娥，嫁给了后羿。一天，后羿上山去做事，正好遇见了王母婆婆，后羿求王母娘娘给他一袋不死药，王母婆婆答应了，就给他了一袋，后羿回到家后把不死药交给嫦娥珍藏。不料，后羿的徒弟蓬蒙，知道了嫦娥有不死药，就向嫦娥要不死药。嫦娥知道自己斗不过逢蒙，趁他不注意，一口把不死药全给吞了下去，瞬间嫦娥慢慢的离开了大地，飘了起来，飞到了月亮上。我仰望天穹，月大如银盘，月光如水倾洒广袤大地，万物寂寥无声。清代诗人陆祖瀛描写“嫦娥本是月中仙，修到灵根福寿全。桂子初从天上落，教君月饼佐汤筵”，真乃天地合一。我们沐浴着皎洁的月光，空气变得绵绵柔柔的静美，到处都飘着甜丝丝、香喷喷的味，一家人享受着温馨氛围，每个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的，希望明天仍是中秋，月圆人团圆，千里共婵娟。

今人不见古时月，今月曾经照古人。岁月更迭，时光流转。我长大成人，在城市建立自己的小家，每逢桂花溢香、秋思绵绵中，总惦记家乡的月亮和月亮巴巴。随着生活的富足，月饼品种年年递增，商场超市里能买到各种各样的月饼，各种口味的月饼扑面而来，京式月饼、广式月饼、苏式月饼、台式月饼、滇式月饼、港式月饼、潮式月饼、徽式月饼、衢式月饼、秦式月饼 ……包装精美，馅料细致，有甜有咸，花样繁多，却品不出哪道更适合自己。前些天，我接到一份快递，漫不经心地打开包裹，原来是老家亲戚自制的月亮巴巴，兴奋地拿起一块送进嘴里，松酥滑腻，瓷实油润，齿颊生香。瞬间，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做的月亮巴巴，那是随着岁月一起渗透到骨髓里的一种味道；那是最初记忆的味道，是母亲的味道。（赵启喜）